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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我們」終究必須成為「我」

總有一天,「我們」終究必須成為「我」

Photo by Cristiano Pedroso-Roussado on Unsplash

開始讀楊双子(楊若慈)的新書《我家住在張日興隔壁》前,我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是一位寵妻魔人,每每都從她與老婆的互動中吃到滿滿的糖,而讀完書後才發現,她同時也是寵妹魔人,與雙胞胎妹妹之間的愛,從小時候到成人始終沒變,物換星移,至死不渝,姊妹情深的互動也是到處撒糖,只是這顆糖含著含著,卻也嚐出些苦味。

雙親離婚後,負責照顧兩人的爸爸不時離家,身分彷彿房客的入贅阿公如同幽靈,偶爾借住的親戚來來去去,除了阿嬤與姑姑的照應外,大房子裡迷宮般的格局間接將家人隔開,一人一地,互不干涉。等到阿嬤離世,爸爸也消失的時候,便是双子姊妹倆相依為命的時刻,「我們」是彼此最親近的存在,「我們」要一同見證家族的傷痕,「我們」要牽手涉水,才不會一不小心就被苦海滅頂。

姊姊楊若慈說,妹妹楊若暉對她的愛是盲目的,因此願意無條件地成為她的後盾,讓她能安心寫作,而若暉的細心記帳,更是她們無可取代的日常,記帳本裡刻滿兩人共同生活的痕跡,她若是梵谷,若暉便是西奧,那個一直相信著手足的西奧。但是,那並不是她們的人生故事,「楊双子」才是屬於她們的名字,這個筆名除了一眼就能看出是雙胞胎之外,「双」字看起來更像是兩人並肩而行,一同對抗混沌無語的未來。

小時候首先要對抗的,是飢餓。

國中時,父親的離家的時間越來越長,沒有留下錢,沒有留下食物,他的身影如同薄霧般越來越淡,直至完全散去。双子姊妹倆一天固定進食只有兩頓,在姑姑的飯糰店賒帳的早餐,與伯父支付的營養午餐,其餘時間,自力更生。畢業後,離家外宿的兩人更是必須錙銖必較,打工得到的薪資都要謹慎運用,比肉身還飢餓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現實社會,稍有不慎便會被生吞活剝。多年後,當有讀者詢問,如果妹妹復活一天,想怎麼度過?「我要煮飯給妹妹吃」,不需滿漢全席,不需山珍海味,唯有親手煮的家常菜,才能讓姊妹倆在飄渺無垠的大地上紮根。好好吃飯,代表著好好生活的狀態,廚房裡漸漸開始累積起生活的軌跡,固定的碗筷、慣用的廚具,皆是這座堡壘中專屬於双子姊妹的證據。

不管是誰,都需有空間和時間好好吃頓飯,安頓好自己,才有力氣對抗生活中突然捲起的駭浪。

長大要對抗的,是病魔。

若暉在25歲時被診斷出癌症末期,正值青春年華,生命之花卻準備凋謝。我不禁覺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命運之神,那麼祂未免也太殘酷了吧,當生活終於逐漸步入正軌,家族間的傷口開始癒合,為什麼偏偏還要再給這對姊妹更多的考驗?

我不知道双子姊妹彼此有沒有問過這類的問題,但是「為什麼是我?」這種陳腔濫調似乎不適合出現在閃亮亮的少女口中,當若慈向妹妹坦白她的病情時,若暉說她不害怕,只是要丟下妳一個有點抱歉,這次雙胞胎真的要從「我們」變成「我」了,最終,雙胞胎並沒有心電感應,並無法共擔疼痛,僅有的,是雙向的愛與浪漫。若暉親自選定她的葬禮時要放什麼歌,只有一首是姊妹同選的:伍佰的〈汝是我的心肝〉,也是兩人共同的心聲───

最近的夜暝 我定定會起床 目睭金金看你看到天光
你睏的真甜 笑容是彼呢單純 溫暖的愛一時煞充滿心門

真希望能夠 永遠甲你作伴 輕輕鬆鬆唱咱快樂的歌
人生的路上 總有坎坷的路愛行 不免煩惱 我是你的靠山

在母體時浸浴於羊水中而被保護著,豈知出生後卻共同經歷家庭變故,困頓生活,疾病侵蝕,肉身在這凡間已經遭受太多苦難,這世界對待這對姊妹實在太不友善,但是透過書寫,楊双子(是的,名字合為一體生命才是完整)一邊寫作,一邊自我療癒,並從中得到能讓她喘息的國度,那裏無人知曉,無人打擾。寫作讓家族的傷痕能被細心照料,也讓双子姊妹的故事能繼續延續,就像書中最後一篇章節〈這是文學少女的想像〉裡,双子姊妹在專欄中熱烈討論對文學的熱愛,對話是虛構的,情感是真切的。寫作讓兩人的交流擺脫於肉身的限制,同時也讓楊双子有夢能安棲。

至於身為讀者的我們也何德能從《我家住在張日興隔壁》中窺視双子的夢境,小心翼翼地翻閱這本給妹妹的愛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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