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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不存在的女兒

寫給不存在的女兒

Gemma Evans

近日因為出版阜蘭的《如何清空父母的家:走過喪親之路》,突然想起好多年前,父親過世後,自己寫【寫給不存在的女兒 】系列的一篇文章。
那時,我心裡纏繞著的,常是瑞蒙․卡佛的一句話:「我經常仔細端詳,想把父親琢磨得明白些,順便也把自己琢磨明白。」那琢磨,也是一種清空。

清空自己。

那時我當然不知道自己會做這樣的一本書,就重貼一次。

#寫給不存在的女兒 30】

於是我便經常回望。
不是耽溺悲傷,而是把自己挖得深一些。
不使結疤,再往下剜。你能剜到的深處,便是身世的所在。
  
兩百多個日子過去了,我還是至多兩週便拎束花上山看他,盤腿坐在他面前,父女倆說說話。喜歡隻身去,不管一旁是否有人作喪祭拜,只要一坐下,全部都會隔絕,彷彿我們是世界上僅存的兩個人,我與他。

必須非常誠實的說:我還沒能確定,這是因為思念,還是因為虧欠。
持續書寫,不是張揚孝順,而恰恰我是最不孝的小孩。
  
與父親貼近、親暱的另一面,仗著愛呈現的是無盡的嬌縱。
我總與他賭氣,像個小女兒般發無聊脾氣。
他在人前多關心我一點,我生氣,氣他把我當小孩;少關注一點,我生氣,氣他的不專心。
  
小時候很怕與他一塊搭公車,那時還不興排隊禮讓,他總是一個箭步衝上車去,一口氣霸佔住兩個位子,我那時已經少女,臉皮薄,見他這般只感到嫌惡,於是一上車便遙遠的站著,故意將臉偏向一邊,不看他。而父親總是在一車人就位之後,兩眼焦灼的在人群中尋我,聲音穿過層層人牆,七拐八拐,大聲著喚著:亞,這兒這兒,快來!
整車人眼光瞥來,只讓我無地自容,不情願的走去坐下,臉便朝著窗外,悶著看風景流逝。他見我不開心,拍拍自己的腿,低聲只嘆句:哎呀,這就是爸爸嘛。
  
剛學會開車,每每假日回家,他又總是早在我到家之前半小時,便站在巷口張望,一見到我,立刻把右手高舉,笑了開來:回來啦。眷村路小,兩旁停滿車子時,停車總要來回幾次才進得去。他開始幫我指揮,往右往右,好,打直,欸欸,打直再來,欸往前……他一指揮,我更緊張,氣他大嗓門,現在整條巷子都知道了,有個笨蛋新手在停車。我催逼著他進屋去,臉又臭了。
  
那年除夕回家,臨吃飯前他不知說了一句甚麼,我一個怒火上來,倔強的轉身就走人,一路哭回木柵住處,妹妹來電勸我回家,我沉著心再返。父親見到我,對我的惡劣態度啥也沒說,他那時身體已經不好了,扶著餐桌慢慢走,走到我面前,撫摸著我手臂,只說:吃飯吃飯。
  
我總是賭氣,總是生氣。氣起來便大聲說話,挫折他柔軟的心。

「爸爸最討厭了啦。」我這樣想。是這幾個月才明白:
我們膽敢對人生氣,膽敢一再生氣,是因為我們有恃無恐,我們心裡無比清楚:那人愛我,比我愛他,多得多;那人不能沒有我,比我不能沒有他,多很多。
  
我們生氣,只是刻意要他傷心。他傷心,我們會愉快些嗎?不會。讓他傷心,只是要證明自己被愛。
  
這一路人生不就是如此嗎?那些沒有攤開坦白的是,在關係情感的天秤上,對我們愛的人謙卑屈膝,卻對愛我們的人揮霍苛索,我的真情莫不是不經意算計後的真情。若我能揮劍我能勇敢我能獨立,若我不畏懼甚麼,是我根本清楚啊,清楚背後有一個堅實的、愛的原點。是因為有原點,你才能向世界殺出去。
  
現在我坐在書桌前,有時會停下打字或看書的手,認真看著案前父親的遺照,一路探進他眼底,在那溫柔澄澈的目光後,我會看到自己,琢磨出一個反向的自私的自己。

▼早上出門前回望,景端書房陽光大好,相框裡是父親,沙發上是小牛,他們在有光的地方目送:小心開車啊。這樣我便安心的關上了門。

朱亞君-寫給不存在的女兒

本文經作者朱亞君同意轉載自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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