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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太魯閣族女兒「回家」的故事。回到自己的經驗去尋找,回到家族裡的故事去尋找,把會呼吸的歷史找回來。
初看到《先自己自己,再一起一起》的書名就深深喜歡,對我來說談論關係的時候不論繞得多遠、層次多複雜,永遠都從自身為圓心出發,從來不可能跳脫自己這片最重要的拼圖而獲得完整圖像。
但翻開書後,我看見作者吳雅雯,也是太魯閣女孩 Yabung.Haning,為自己及族群所做的論述遠遠遠遠大過於關係的連結,她深入淺出地將自我與家庭,族群與歷史編織入這本好讀易懂的著作中,不枉封面所提「一個太魯閣族人寫給每一位台灣人的邀請信。」
循著《先自己自己,再一起一起》,吳雅雯從<我是誰>、<我的成長與情緒>定錨出發,再向外拓展至<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最終聚焦於<一個人的故事與一群人的故事>,帶入<論知識>且<持續對話>,構成此書完整的樣貌帶到讀者面前。
▌ 真實細膩的自我探索與成長過程的挫折迷茫
書的前半部有雅雯寫實細膩的自我探索,細細緩緩地描述成長過程中的幸福與掙扎、勇敢與害怕,接受家族中帶給自己的勇氣也不逃避看見傷口,讀來相當令人動容。
許多大大小小的梳理讀起來其實很痛,包含小時候面對父母喝酒後爭吵還幫忙送醫的心情、進入教育體制後的適應與迷茫,像是從小成績優秀,拿過母語演講比賽冠軍的自己卻哭著問媽媽為什麼我是太魯閣族;抑或是理論懂得越多卻覺得離族群越遠。
想要理解這一切就得了解太魯閣祖訓 Gaya 精神,太魯閣族的從小到大裡裡外外都與 Gaya 精神有著緊密的關聯。
雅雯把 Gaya 精神穿插在敘述之中,讓讀者們得以窺見個體在太魯閣精神中何以成長,進一步融入生命歷程中理解脈絡。
▌ Gaya 精神與太魯閣族生活日常緊緊相依
令我印象深刻且在書中不只被提起一次的是作者談到長輩打獵時告訴晚輩:「獵人上山打到獵物並不只是因為他很會打獵,而是他和這片土地的靈的關係很好,靈願意賜給他動物。如果在這麼近的距離都還打不到動物,那就直接回家吧!今天你不會打到任何獵物,因為靈不願意給你。」
Gaya 的精神就是在生活裡,與土地的關係緊緊相連緊緊相依
而太魯閣族這樣的關係成了經緯與界限,交織譜出族群的生活規範和生命經歷。
雅雯以此為線索完成本書,將太魯閣族群文化呈現至大眾面前,邀請讀者們更進一步看見許多關於原住民生活的迷思和議題。
在《先自己自己,再一起一起》的後半部,透過父母親的生長背景和經歷後,雅雯直球對決許多原住民的迷思和刻板印象一一攤開在讀者面前。
這些刻板印象粗暴且傷人,往往就是一句扁平單調的描述就成了一個結論,將原住民背後的歷史、生命經驗、文化和生活困境一概抹去;雅雯擔任過許多族群工作,是個橋樑角色,協調原住民與公部門的對話溝通,豐富的經歷有利於在書中發出鏗鏘有力的論述,將細瑣紋理以平易近人、一點都不學術拗口的方式表達出來。
▌ 不願被提起的過去與難以面對的「黑歷史」
在雅雯的生命經驗中也是許多人看到原住民的觀點就是為什麼總要一段時間後就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而醉醺醺之後就有爭吵發生,不管是父母之間或是父親和隔壁叔叔的一言不和打起來?
另一個被提起的迷思是為什麼總是有人說原住民愛賣小孩,而自己長大的花蓮縣秀林鄉本身就有個黑歷史:被許多人說是「原住民賣雛妓」的地方,這樣被凝視的感受該如何理解?
簡單一個標籤,雅雯從歷史、文化、經濟加上自己家族中親人的親身生長經驗來理解和看懂一個傷口。
日據時期的太魯閣戰役與集團移住政策、國民黨威權時期的統治、近代社會的福利殖民(指提供經濟補助卻不改變結構問題)以及經濟由以物易物轉變為貨幣交易,讓原住民進入資本社會的管道不斷限縮,生活不易趨向窮困,此時在原住民家庭中只要傳出需要錢,就會言語相傳到老鴇耳中,老鴇就趁機去村落去馬上拿錢簽合約把女兒帶走。
當時原住民男孩亦面對著屬於男性的生命難題,經濟部會寄傳單到國中生的家中,詢問有沒有男丁要到遠洋漁船上工作,一去就是三年或三年半。
雅雯的父親就在十三歲的時候被阿公簽約當到遠洋漁船上作業,供給家中的經濟及弟弟妹妹的學費。
出發前的他是班上的班長,成績優異資質好,但十六歲回到部落後卻成了家中的「中輟生」,沒有念書的那一個。
父親遠洋漁船上童工的生命經歷影響了他一輩子,不論是往後求職和經濟角色,或是之後親生姊妹以民法相逼的土地繼承問題,都不斷扯痛父親的傷痛。
這真的是「原住民最會賣小孩」一句話就可以解釋的嗎?
緩緩闡述後,雅雯說這是「部落進入現代化交易市場」、「部落共犯結構堅強的人口販賣管道」和「歧視原住民的社會環境」共同營造出的陷阱,導致至今都還有這樣的迷思存在。
▌ Yabung Haning:不斷地與歷史對話
《先自己自己,再一起一起》沒有艱深難懂的理論,雅雯邀請我們看見她的故事、她家人的故事然後進入太魯閣族的歷史脈絡,理解族群文化之間的異同,而這就是我讀這本書時感到最難能可貴之處。
無論自己立足在何處、哪個族群、哪個歷史時間點上,我們都需要這樣回頭凝視自己的能力,梳理自己和家族、和社會、和族群、和國家的關係,知道當下發生了什麼,要往哪裡走。雅雯用庶民的方式,沒有高談闊論、沒有引經據典,讓人好好走進去聽見太魯閣族的 Gaya 說了什麼。
「讓知識從自己的文化裡長出來,不斷地回到歷史與生活裡去看,不斷地去對話‧‧‧‧‧‧」
雅雯真的做到了,而且做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