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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博恩:我不想走以前那條路!

曾博恩:我不想走以前那條路!

照片提供:鏡週刊/攝影:王漢順( AI 協作支援)

週間夜晚,北市林森北路二三喜劇俱樂部「老鳥試段子」節目正進行。所謂試段子,即演員上臺講新寫的笑話,再根據觀眾反應修改內容。

舞臺上,有原住民青年拿爺爺過世開玩笑;有嗆辣女生拿墮胎當哏:「清新自在好女孩,不菸不酒我墮胎。」;百靈果的凱莉也來了,登場聽臺下掌聲響起,自嘲:「還以為我回到了青島東路呢!」

▌ 票房──似乎可以測到天花板了

博恩是串場主持人,他六月底在小巨蛋和賀瓏演出《賀博台瘋》,也把表演要講的笑話拿來試水溫,「無論星座或八字,算命不是都看出生年月日嗎?最近我研究出一種經緯度算命,告訴我你的出生地經緯度,我就能幫你算命。喔,你是臺北大安區,哇,你這個富貴命。蛤?你出生烏干達?唉喔,命苦命苦啊。什麼?臺北出生,但爛桃花很多?噢,那你上升在萬華。」

博恩講脫口秀很好笑,但訪問並沒有。

「我在來的路上想到也許訪問文章標題可以叫作〈洋芋片不是一種餅乾〉,等等我們的討論會聚焦在喜劇演員有沒有社會責任這件事。有一次你在 Podcast QA ,網友問了相同的問題,你說你喊了很久『洋芋片不是一種餅乾』,沒有人理你,如果社會認真回應你的呼籲,那就代表你有影響力,你就承認喜劇演員有社會責任這件事。」

「可以。但我希望你舉的例子是英文對抗『versus』那個單字,我說那個單字縮寫 VS.,中間沒有點,不是 V.S.,罵了很久耶,但大家都還是濫用。」

「你前一陣子上吳宗憲節目,也開始接受像我們這種傳統雜誌訪問,是因為票房不好,所以要透過主流媒體宣傳?」

「票房沒有不好,我們只是要擴大客群。之前的演出《破蛋者》、《雙聲道》、《三重標準》完售,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票房天花板在哪?但今年(二○二四年)兩場總共要賣兩萬一千張票,現在賣一萬七千張,似乎可以測到天花板了。」

舞臺上擠眉弄眼,聲音充滿跌宕,但訪問時卻是一臉嚴肅,語調毫無起伏。

心想如果問票沒賣光,是否是因為和賀瓏搭檔?按照喜劇演員習性,他必然會虧一下賀瓏,給我一個有趣的回答吧?誰知他還是一板一眼地回應:「我做事其實滿科學的欸,賀瓏影響票房只是假說,我們會有方法測試它是不是偽證。假使排除其他因素,明年(二○二五年)再跟賀瓏搭擋,還是賣不完,證明是他的關係,那後年再做調整。」

▌ 爆紅──業外收入是本業六、七倍

問一題,答一題,每個回答沒有多餘的延伸,都是嚴謹的,規規矩矩的,我快以為自己在跟 AI 對話了。在他說話的時候,順便觀察了一下環境。

薩泰爾最近剛搬到民生社區,敞亮空間堆滿羅時豐等藝人送來的花籃,同事來來去去,都是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問他公司現在有多少人?他說約莫三、四十個吧。

人手不夠,還要擴編,一○四網站仍看得到薩泰爾求才訊息,公司簡介寫道:「迄今舉辦逾百場現場喜劇演出,累計線下票房破億,製作規格年年成長,不斷突破市場對喜劇的想像。」

他和老婆大學認識,交往兩、三年就結婚,二十八歲創薩泰爾,三十一歲生子,委實難以想像眼前這個娃娃臉,三十三歲的男人,人生卻超前進度,完成了許多事。

那個經緯度算命笑話在他身上完全得到應驗,臺北天龍國長大的小孩,堪稱人生勝利組。父親曾文毅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核工系放射科學博士、哈佛博士後研究員,回臺後在臺大醫院擔任影像醫學部主治醫師,也任教於臺大光電生物醫學中心。

學霸是會遺傳的,博恩建中、臺大外文和心理系雙學士,英國倫敦大學學院腦與心智科學研究所、法國巴黎第六大學整合生物研究所碩士。

學霸念建中的時候,有一次下課十分鐘聽同學給他的印度裔加拿大脫口秀演員羅素.彼得斯(Russell PetersMP3,笑倒在地上,愛上了站立喜劇(Stand Up Comedy),將網路上能找的站立喜劇影片都看了一遍。大三得知劇場人張碩修主持的卡米地喜劇俱樂部開設相關課程,跑去上課,也講了幾場 Open Mic,然而夾在一堆高手之間,自覺實力差太多,太氣餒,還是專注在本業,出國讀書。

英國求學期間,夏天都泡在愛丁堡藝術節,演員臺上講段子,他在臺下琢磨哪裡講得好,哪裡需要加強,發現自己還是鍾情脫口秀。

二○一六年回國,臺大心理研究所向他釋出助教職缺,按既定生涯規畫,他該往學術圈發展,但錯過該年臺大博士班申請,還要等到隔年,心想既然一輩子都要待學術圈,這一年不如任性一點,做自己喜歡的事。

白天在臺灣吧當製作人寫劇本,晚上講英語脫口秀。他的演出不開黃腔,不走地獄哏,笑點全來自生活觀察,參加卡米地的喜劇爭霸戰奪冠,以調侃時下年輕人簡語文化「大奶微微」(大杯奶茶微糖微冰)影片上傳 YouTube 爆紅,趁勢和臺灣吧謝政豪創薩泰爾。

何以生命可以義無反顧在此轉彎?他的回答直白像是我問了什麼笨問題,「影片爆紅之後,接到很多的業配或商演案,業外收入是本業的六、七倍。」

▌ 引火──我從來沒有這麼難過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成功將美式訪談脫口秀移植臺灣,推出《博恩夜夜秀》,每支影片都有百萬點閱,蔡英文、韓國瑜爭相上節目。

他是第一個在兩廳院和小巨蛋演出的喜劇演員,在臺灣講不夠,還要出國巡演。我們訪問當下,他才剛從美國回來,接下來兩週還要去法國、英國。這樣搭飛機跑來跑去,投資報酬率不是很低嗎?接業配不是更輕鬆?

「我們把 Late Night Show (深夜脫口秀)或是 Stand Up 成功引進臺灣。如今我們也應該把在臺灣經營有成的站立喜劇帶到海外,讓當地華人能欣賞。我有點像是宣教士在異地宣教,一開始像是阿米巴單細胞生物,但當我巡迴講了一輪,離開的時候,他們(當地觀眾)已經是有機的生命體。」

他用的譬喻是宗教的語言,是了,父母是虔誠基督徒,他自幼在教會長大。

大學雙主修,全班第二名畢業,除了腦筋好,也來自清教徒般的自律,偶爾賴床睡得晚了,他會甩自己巴掌,罵「你這個廢物」。

他在大學探索站立喜劇,也將《聖經》讀得熟爛,在團契帶領查經。然而人為體制的迂腐讓他失望,只能黯然離開。他說自己如今是不可知論者,不否認神的存在,但人的能力無法知道或確認神是否存在。

沒有信仰的人,一切都可以嘲笑,體制弄到他了,讓他覺得不爽,他就用笑話對著幹。他太菁英了,訪談中「法利賽人」、「忒修斯之船」,全都是典故。他在 Podcast 就是這樣的風格,不管聽眾跟不跟得上,專有名詞聽不懂自己查。他把講脫口秀當成大型社會實驗,他把脫口秀演出宣傳改成「一場有趣的演講」,以凸顯娛樂稅制度的荒唐;發行自己後庭飛機杯,無非顛覆性別意識,好玩嘛。

創業六年,意氣風發,似乎把整個世界踩在腳下,但也摔了好幾跤。二○一九年,他在 Open Mic 當主持人,要補救表演者講壞了的笑話,提及鄭南榕自焚,內容被觀眾發文 Po 網,引火上身。二○二一年,他辦「炎上徐乃麟」,演員龍龍被薩泰爾員工老K蕩婦羞辱,泣訴博恩護短。

他越紅,討厭他的人也越多。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很黑,二○二四年年初,他拍影片將五萬元小費給自稱是「曾墜機的退役飛官」外送員,以為耶誕老公公一樣的暖心舉動可以將自己洗白,未料外送員身分被踢爆作假,他成了眾矢之的,成功策畫「炎上名人」的他,這下真的快被燒死了。

主修腦神經科學,不喜歡過度專注自己的情緒,常把「Turn it off」(關掉)掛在嘴邊,情緒不好,就先把開關關掉,等自己壯大了,再打開就好了。

然而驕傲的他當時真的撐不住了,「我想要當更好的人,可是換來的是更強化以前的負面印象,我不知道下一步了,對不起,但我從來沒有這麼難過。」

▌ 和解──我不想走以前那條路

甚至開始有點同情他了。講脫口秀,是因為站在臺上,可以跟人群保持距離,他厭惡一切人際關係,能不跟人接觸就不接觸,他喜歡主持 Podcast,因為自言自語很自在;沒工作的時候,他寧可一個人研究棋譜,或者帶兒子去賞鳥。然而經營社群媒體,方方面面處理的全是人的情緒。

快崩潰了,也不能怎樣,只能打開開關,和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和解。

之前在節目上羞辱吳宗憲很難笑,那就上他的節目去破冰,龍龍泣訴他護短,那就找龍龍拍片聊一聊,「不想要讓這些過去的陰影拖著我走下去,所以想辦法做個了結,我也沒有要跟大家講說,我改過自新了,我是一個好人,但至少龍頭的方向改變了,我不想走以前那條路。」

和解的對象也包含《女人迷》的創辦人張瑋軒。二○二○年博恩以「男性被強姦」做段子上傳部分影片,結尾說:「我可以想像《女人迷》會寫一堆文章罵我,題目就叫『不,你沒有被強姦』。」《女人迷》果然正氣凜然出征撻伐,他再拋出完整影片,說那全是自己中學經歷過的性霸凌。

後來,他在理科太太的節目又將往事講了一遍,「國中放投影片,教室燈暗,隔壁同學手就過來了。當下不舒服,但真的講不出為什麼不跟老師講。影片上傳,有熱心民眾幫我報案了,我就去警察局,警察就問那你國中有跟別人講嗎?我說沒有。他下一題就問為什麼沒有?我說不知道。到了警察局,我才真正感受到我願意把過往用一個段子的方式講出來,不代表我願意去警察局用一個非常 Dehumanizing(非人性化)的過程回憶這一段。」

性霸凌不只發生一次,性器官一再被不當接觸,他只能不斷告訴自己,那就跟被摸頭、碰肩膀一樣,不需要多做情緒的反應。訴說語氣理性如 AI,那影片拿掉了笑聲,就只剩下巨大的壓迫感。

「那時候我滿卑劣的,以後做大型社會實驗,不會再拿別人當踏腳石。」當年的受害者如今在我們面前檢討起自己,「最近感觸會這麼深刻,是一堆人叫我去看《馴鹿寶貝》,看了超級不舒服的,因為遠古時期的負面情緒全被喚醒了,但我不會去對 Richard Gadd(編劇和主角)說你怎麼可以創造出這種東西,害我很不舒服。這些畫面對我的影響,我隨時可以按暫停。性侵的主題還是可以講,但講的方式真的可以滿不一樣。當年為什麼想要講這段,是因為《荒唐分局》的喜劇演員泰瑞克魯斯(Terry Crews)跳出來講自己的經歷有幫助到我,所以我也想當泰瑞那樣子的人,但我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差別,泰瑞是用非常誠懇的態度,而不是戲謔。」

▌ 安分──變成一個無聊的中年人

雖然聲調沒有起伏,但喜劇演員講的全是傷心事,連忙問他有沒有哪一場演出是真心享受臺下的歡笑和掌聲?

「你題綱有這題,但我想了很久,沒有欸。我覺得我太務實了,剛才不是說二○一八年收入改變嗎?這件事可以客觀解釋成因為其他專業都無法賺這麼多錢,所以我把這件事當正業。但在這之前當講站立喜劇只是興趣,一個晚上只有兩、三個笑聲還是很開心的快樂已經沒有了,回饋啊,掌聲啊,現在對我而言一點沒有意義,我只是做好分內工作而已。」

對了,那個喜劇演員有沒有社會責任那一題,問他怎麼看青島東路反立院擴權運動,百靈果凱莉和程建評因各自言論,相繼在 Threads 被炎上,他的回答也算是答案了,「這些作為,只是加深對立。現在新進喜劇演員已經不講腥羶色或政治,笑話非常清新脫俗,但他們有巨大的無力感,因為臺灣現在大部分的人對於喜劇印象就是很冒犯人,無論他們怎麼跟自己的朋友說不是這麼一回事,大家已經不聽了。還是要消除歧見,讓雙方可以對話啊。」

那個回應還是四平八穩,無聊得像是 AI 的回答,自己忍不住嘟噥了一句:「你有發現自己變老了嗎?」
「變成一個無聊的中年人,我知道啊。那天凱莉一直罵我。她現在懷孕,說會不會當媽媽之後,變得跟我一樣無聊?我說絕對會,當你當了爸爸媽媽,有在乎的人,一定會害怕失去,你一定會變得比較保守一點。」


本文摘自 鏡文學《子彈與玫瑰》 李桐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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