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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似水年華》的第四部,《所多瑪與蛾摩拉》的故事,是從敘事者馬賽爾的觀點來展開的。藉由馬賽爾的視角,我們也在本書中看到了以下兩個故事:一個是德.查呂思先生與同性間的追求與交際;另一個則是馬賽爾和愛蓓汀之間的異性戀愛關係。在我看來,後者在本書的架構中更為重要,所以本文便試圖來談談這一段關係。
「忌妒」吞噬了愛情
在馬賽爾和愛蓓汀之間的關係中,「愛情」與「忌妒」總是互相糾纏、難分難解的出現。原因是,馬賽爾在交往一段時間後,慢慢發現:愛倍汀常常會背著他,和許多女性發展出性或愛的關係。馬賽爾感到非常惶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任由自己的心,一次一次的被「忌妒」齧咬著。他有時候會想:他寧可自己有個男性情敵,也勝過愛蓓汀是一位女女戀者,因為他和他的女性情敵「不能在同一個戰場上爭戰」;他陷入了一個非常矛盾的境地。讓我們一起來讀下面的文句,作者普魯斯特以細膩的筆法,刻畫出馬賽爾的猶疑、焦慮、與悲傷:
愛蓓汀一直都沒來,或許她此時所在之地是那不為我所知的「他處」,是她明顯覺得更愉快的地方,〔…〕她身在他處的事實會引起我的痛苦,如此的痛苦,也同樣會轉變成為焦慮,會需要知道她究竟身在何處、與何人共渡時光。夜已深沉,我不敢派人去找愛蓓汀,但心中依然存著盼望……
從馬賽爾的角度來看,雖然他和愛蓓汀依然維持戀人的關係,但是他們之間的「信任」已經破裂;所以,只要愛蓓汀在「他處」(不為馬賽爾所知的地方),就會引發馬賽爾的忌妒、控制慾(以「知道」的方式掌控)、與痛苦。
在這裡,我們發現馬賽爾跌入了一個愛情的弔詭之中:一方面,如果我們說「愛情」是兩個個別的人之間的情感,而不是「自戀」的話;那麼,要不是所愛者原本是在「他處」,與我有所不同,那很可能根本不會引發我們追求的願望。但另一方面,「忌妒」也一點一滴吞噬了愛情(對他處的渴望);在忌妒的挾制之下,「他處」從我們追尋、欣賞、渴望的地方,變成我們以恐懼的眼神估量,只希望它可以保持不變、不要威脅到我的生活的東西。忌妒把所愛者,從我們豐富情感所向的對象,變成僅僅是我們焦慮的求知慾和控制慾的對象。
於是,我們要怎麼脫逃呢?普魯斯特把小說中的角色,置於這樣的困境,他想告訴我們什麼呢?
愛與哀愁的治療:認識自己
普魯斯特本人,在母親和亞格斯迪內里(他的男性友人與戀愛對象)逝世後,把生活的大部份精力,都放在小說的撰寫上。對普魯斯特來說,建造一個充滿自己的痕跡、回憶、與想像的小說世界,是他延續對已經離去的人的愛的方式,以及治癒自己悲傷的方法。
那麼,他對自己筆下的人物又如何呢?他將會怎麼安排馬賽爾前方的路途?在《所多瑪與蛾摩拉》中,我們看到普魯斯特提出了一個和他在現實生活中所做的、有點相似的想法:
如此的多元現象,藉由永遠固定不改的背景,藉由地點的單一完整,它必然帶來內心和生活的改變,而且似乎是變本加厲地進行著。
頓時間我有了一個想法,在這個有圖書書櫃的臥室世界裡,愛蓓汀在其中那麼微不足道,或許這是智慧型的世界,它是唯一真實的,我的哀愁,似乎像是閱讀小說而有的,唯有瘋子才會持續留在哀愁之中,久久不能解憂,而且延續到他的生命裡面;或許只需要我稍微做個努力動作,就能達到此一真實世界,回到真實世界中,藉由跨越我的苦楚,如同我們擊破一層紙糊的環框,不再多去擔心愛蓓汀的所作所為,好像我們讀完一本小說之後,不會多擔心小說女主角的言行舉止一樣。
在這裡,馬賽爾用「小說」來比喻自己的愛情經歷。一本一本的小說放在「書櫃」裡,書櫃是不同的故事間「永遠固定不改的背景」。就像這樣:在「我的愛情」這個背景中,我遇見了各個不同的人;然而,在「我的愛情」、「在我心目中理想的『她』」,和實際上在現實中生活的她,永遠都隔著一層無法抹滅的差異。
對這個時刻,在腦海中閃過這些想法的馬賽爾來說:有種可以幫助我們解脫的「智慧」,就是辨識出這兩者的差異。把「我的愛情」和我在現實中愛上的人,區分開來。「我的愛情」其實是我對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渴望、自己的憧憬的一個解答;它更多的是關於我自己,表露出自己內心深處的樣子。
因此,即使我們在現實中所遇見的人,她的所作所為引發了我的哀愁和憂傷;我們也不須要讓這些哀愁進駐於我的生命之中。因為,即使她離去或是背叛了我,但她卻可以成為我認識這個背景,我認識「我為何會愛上她」的原因、我自己究竟在渴求著什麼的助力。
如果不經過這個「認識自己」的階段,我們也往往無法「讀懂」我所愛的這個人;我們可能被自己強烈的欲求所遮蔽,在心中任意的塑造出種種生動的、卻與現實不符的形象。有時候,提醒自己保持一個美感的距離,比起靠得太近,更能了解一個人的真實面貌。
結語
普魯斯特以寫作的方式,不斷重整自己的回憶;另外,寫作也成為他發掘自己、展現自己內心深處的方法。在他筆下,那些真實發生過的事與虛構,就像是一座華美的宮殿,彷彿沒有痕跡的被建造、融會在一起。閱讀和寫作讓他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能夠保存、回味和思索自己的人生。
但是,這絕不是說他想逃離,拒絕認真對待自己的生命與情感;而是藉著適當的後退,他想要跳脫太過簡化、太過侷限的視角,讓自己重新發現生命的豐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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