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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癮背後,是世代經驗的複製!那些《街頭流離者》的生命歷程‧‧‧‧‧‧

酒癮背後,是世代經驗的複製!那些《街頭流離者》的生命歷程‧‧‧‧‧‧

圖片來源:canva 圖庫
容不下「圈外人」的這世界,街頭的深度陪伴,是一場小而慢的溫柔革命。有沒有一個不淘汰人的社會?

最初認識阿遠時,他睡在騎樓,有時在機車與柱子之間的縫隙休息。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龐和身型看起來格外消瘦,往後幾年因為持續酗酒的緣故,更是瘦得見骨。

白天他則會移駕到公園廁所的後方,好幾次去找他時,剛好碰上有朋友提著酒和他談天說地。

儘管他也知道自己身體不好,近年來還是醫院常客,膽、脾臟已切除,胰臟、肝、胃和十二指腸都不好,還有高血壓、低血鉀,也時常酒醉受傷,但平時仍脫離不了三餐不繼、專顧喝酒的生活型態。

不過除了醉酒的模樣,阿遠也有溫文、禮貌又幽默、機靈的一面。

他是街頭有著好人緣的「值日生」,除了會幫忙照顧更虛弱的街友,找食物給他們吃,也會主動清理其他街友留下的垃圾與便溺。

為了打發漫長時間,還常坐在紙板上,不顧蚊蟲干擾地獨自讀著經書。

這樣的他,為什麼會走到這樣的日子呢?

曾聽聞其他實務工作者認為:了解服務對象的過往有何意義?既不能幫助他們成功戒酒,也無法協助他們順利上工。

確實,儘管瞭解了阿遠的生命歷程,我仍然沒辦法幫助他戒酒,但卻能讓我更認識這個人多元的樣貌,搭建出彼此互動的關係基礎。

為什麼喝酒?當他說因為腦袋很「尬」(卡)、有很多煩心事,喝了才能忘懷,我想靠近他所感受到的苦痛,並且去理解:帶著這樣的生命經歷,他對什麼事情還會感到期盼和在意?

▌ 酒癮背後,是世代經驗的複製

在據點或中繼宿舍,也有一些大哥像阿遠一樣把「酒」看得比吃飯更重要,無所不用其極地偷渡酒精進來。

他們會帶著空寶特瓶到超市,請老闆把酒精倒入瓶子裡,除了掩人耳目,還能順便賺取回收費。

倘若問他們一句:「你是從幾歲開始喝酒?」回答往往令人驚訝。我聽過早在剛出生時,原住民爸爸為了讓嬰兒不哭啼而餵以米酒配牛奶(就像前一篇提過的阿南);或是在隔代教養的家庭,和外公一同養成喝一杯後才能上床睡覺的習慣。

一開始感到不可思議,到後來我已經不知不覺地長出敏銳的腦迴路,面對酒癮者時,去探詢他們背後的成長歷程。

阿遠的父母和家族長輩都有喝酒的習慣,他十歲時,長輩便邀他共喝四十度的高粱酒。爸媽喝醉後還會對他行肢體暴力,媽媽並沉浸在打麻將。

幾年前,父親躺在病榻上,由阿遠照顧了兩年多後病逝,手足拿到遺產不到半年便全數賭光。

一些世代複製的痕跡,在這個家的故事中明顯可見。 

▌ 高齡更生人艱困的社會復歸之路

阿遠曾經當過七年半的職業軍人,後來在他人介紹之下,轉而投入能快速賺大錢的暴力討債工作,卻因為殺人案件入獄。

他之所以犯下殺人案,也是因為酒。那年他還不到三十歲,某天朋友到家裡和他母親喝酒同樂,卻在口角爭執之中,情緒激動地拿酒瓶打傷他媽媽。阿遠得知後立馬回到家中,氣憤得對朋友開槍。

當他終於重見光明,已是十七年後的事。

出獄時,他坐車到山上的廟宇懺悔,又茫茫渺渺地下山返回城市。他再也無法回到家鄉,因為整個村莊都記得當年這樁悲劇。從這件案子聊到母親,他說母親後來被送進安養院,如今不知生死,因為他沒有手機與安養院聯繫。

我問:「你會希望趁來得及時,去看你媽媽嗎?」「想看也沒辦法啊,護士不會讓我去。因為以前我每次去,我媽都要我帶她去喝酒,我們就會找個地方一起喝。幾次之後,護士就不讓我看啦!」

在街頭遇到的更生人不在少數,阿遠算是比較快對我們敞開心胸分享的。

有些人在互動初期對於透露姓名格外防備,累積了較長時間的信任之後,才有機會聽見他們談及自己的事和犯案背景。

這是因為他們普遍的情況是出獄後,往往在求職路上歷經多次受挫,只要說出姓名,對方一上網查詢,就可能因為得知前科罪名而心生排斥。

當工作機會受阻、無法有收入租到住處,無家可歸之下便只能來到街頭生活。

▌ 「關係連結」是社會復歸之必須

我曾問阿遠:「你覺得自己在生活中是靠什麼撐下來的呢?」他說:「我有自己的理念啊。兒子便是我的理念,我全部的希望。」如今他唯一有互動與聯繫的兒子,是妻子在他入獄的那年懷上的。

我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住在街頭的阿遠其實存著一筆錢,是年輕時混跡黑道所賺取的,希望留給兒子完成學業,只是他也不知道是否能活到看見兒子成家的那一天。

如果這樣的心願能實現,他說,他覺得自己就可以像一棵樹的根往下生長,並且向上長出枝葉、結成果實──他還特別指定「要成為我喜歡吃的芭樂樹」。

阿遠偶爾會用公共電話打給兒子,聽他抱怨母親,兒子也會叨念阿遠少喝點酒。「我要繼續當我的街友,才不會連累到我兒子。我那筆錢是要讓兒子念到博士的捏!」

他滿懷希望地說。「我兒子說他很忙,沒有空來,一個月最多只能來看我一次。很可憐,還要天天上補習班。有次他還跟我說要跟我一起到街頭過日子,那怎麼可以!」

▌ 與某人的羈絆,卻可能成為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認識阿遠的這幾年,他幾乎沒什麼變化。不過身邊有位同伴某天酒後驟逝、另一位同樣愛喝酒的朋友中風後,入住安養院,讓他稍微減少了自己喝酒的量。

如今他活著的盼望,並不在於自己能有穩定的工作或居所,而是單純地寄望於孩子身上。我無權評論對錯,但在他身上,我看見很多時候更生人復歸社會易被忽略的珍貴面向,便是「重要關係的重新連結」,而不只是找到就業、居住等資源。

透過這份重要關係的連結,人們總是還能找到在自己不喜歡的世界中,繼續活下去的力量吧。光是還能好好呼吸、好好睡一覺、好好講一通電話、好好等待某個人的消息,都是可以感謝的事。

如果一個人在世上還能感受著自己和某人的關聯或羈絆,似乎就多了一點活著的動力吧。


本文摘自 寶瓶文化《街頭的流離者》 楊小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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