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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死去,也無法擺脫孤獨的苦味:開不出死亡證明的馬阿姨

即使死去,也無法擺脫孤獨的苦味:開不出死亡證明的馬阿姨

來源:Canva圖庫

我在這之中跟謝先生又通了一次電話,我表明是因為要研究獨居老人死亡的題目,所以對這個案件很好奇。謝先生也同意接受我的詢問,表示他是退休的法律人,覺得馬阿姨的案件這樣拖著,實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 親如家人的回憶

謝先生回顧馬阿姨在原本和他們住在一起,二〇一九年幫她慶生之後,馬阿姨晚間在停車場跌倒,當場身體出現癱軟的情形,推不動地下停車場到電梯間的防火門,痛得在停車場哀嚎,被警衛發現送醫。

謝先生在凌晨一點接到電話,奔至急診室,又陪病住了一個多月,馬阿姨的腳還是救不回來,從此不良於行,住進謝先生幫她精心挑選的機構。之所以說精心挑選,因為機構的環境和衛生都很好,收費也不便宜,顯示馬阿姨雖然在臺灣沒有親屬,卻有如同家人般的友人謝先生一家,然而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最親的友人還是無法出面為她辦理後事。

馬阿姨是謝先生太太的繼父的老來伴,曾經跟謝先生和謝太太住在一起,照顧過謝先生的兩個小孩。謝先生回憶當時馬阿姨突然無法走路,他到醫院陪病的情況,還是心有餘悸,由於當時是臺灣本土疫情剛爆發的那一年,疫苗和群體免疫都尚未到位,疫情指揮中心規範了非常嚴格的隔離政策,謝先生每次從醫院回來,都要在陽台把身上衣物全換掉,從頭到腳都要噴酒精消毒,才敢進屋去接觸自己的孫子。

「你知道一般住院請看護一天要多少錢?」

「不清楚耶……」我被突然一問,腦中無法馬上浮現數字,反問:「要多少錢?」

「一般看護費用大概是兩千四百元一天,因為我想要趕快有人幫忙照顧,所以會加兩百元車馬費,大概是一天兩千六百這個區間。」

「但是你知道二〇一九年馬阿姨住院的時候,看護要價一天多少錢嗎?我告訴妳,一天要八千元!」

「八千?太貴了吧!」我忍不住驚呼。

「是啊,仲介說,因為看護去照顧一次,就要隔離十四天,不能上班的損失,也要納入看護費用才合理。」

這樣聽起來,似乎也有道理,和謝先生對話的過程中,我感覺到,他和馬阿姨真的蠻像家人的,那天電話裡他說了很多,大概因為我除了說我要辦遺產點交,也表明了我的研究生身分,還有我協助他詢問馬阿姨公告期滿後,遺體處理的後續(但是同事小玫也沒有太多後續要怎麼辦的訊息,她依流程發了公文給殯葬管理所,載明馬阿姨的遺體 因公告期滿無人認領,請殯葬管理所協助處理,我跟她要了殯葬管理所窗口的電話,但她也只有收發文的電話),可能我的語氣和態度,跟謝先生平常詢問事情時接觸到的回覆不一樣,所以他跟我說了很多話。

謝先生說,馬阿姨住機構前,家裡有時候會來很多鄰居,他覺得馬阿姨喪偶獨居,有朋友來走動也是好事,所以也沒有多問。馬阿姨的好手藝在朋友間是盛傳的,他還曾因為跑去外面吃牛肉麵,被朋友消遣:「你們家就有好吃的牛肉麵了,還要吃外面?」馬阿姨因為有遺眷身分,所以經濟狀況還算不錯,領有半俸。有一次,謝先生問馬阿姨可不可以給他看一下存簿,這一看不得了,馬阿姨竟然在短短三個月之內,領了一百五十萬元,問她領這麼多錢要做什麼?馬阿姨說,鄰居老吳的小孩開痔瘡沒有錢, 誰誰誰又急需用錢跟她借了一點,再過一個月,謝先生發現馬阿姨家裡的餐桌和其他家具也都換新了,馬阿姨說「因為很多人來吃飯」,謝先生跟我說,說句不客氣的話,這些朋友就像是「蒼蠅」一樣。

他們家有很多合照,從很久以前住在陽明山,後來搬到T市,馬阿姨和謝先生的家人們一起穿英倫風校服,一起經歷許多點點滴滴;即使馬阿姨後來住進了機構,謝先生還要求孫子們,有空就去看阿祖,他自己也是常常去探望馬阿姨。

▌ 非三等親不能辦後事,連領遺體都不可以
「都相處這麼多年了,就跟家人一樣。我想要幫阿姨辦後事,但是他們說我們不是三等親,不可以由我來辦,連認領遺體都不可以。」

謝先生說自己是法律人,軍公教身分,也許因為是法律人出身,所以他一開始是去詢問檢察官遺體認領的事,但這件案子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中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他質疑流程應該可以更簡短,為什麼會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來處理呢?

謝先生請我幫他問問看,公告期滿之後是否可以由非三等親的他出面認領遺體?如果真的不行,那聯合奠祭的日期是哪一天?

我依著小玫給我的電話(殯葬管理所的收發文)打去問,但收發文的承辦休假,接電話的小姐很客氣地聽我講完問題,卻禮貌地請我下週上班再打,因為她也沒有辦法回答這些問題。

我把這些問到的情況回覆給了謝先生,他可能也沒有期待從我這裡可以有什麼突破,說了謝謝,我們就斷了聯繫。

畢竟,在公部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一天到晚去干涉別的同事的業務,是會被人家討厭的,在馬阿姨的案子上,我覺得我已經有點越界了。

遺憾的是,即使我論文寫完通過了,也開始著手進行這本書的改寫,還是無法得知馬阿姨最後遺體是怎麼處理的。我曾試著和謝先生聯繫,但他話說到一半就掛電話了,因為正好到達會議室要開會;後來傳簡訊給他,請他回電或和我加通訊軟體,他沒有回應。

也許對謝先生來說,公部門充滿令他失望的回憶,不願意再和身在公部門的我多說什麼。馬阿姨的後事我猜謝先生還是有用一些特殊的方法協助完成,但也許這些「不足為外人道也」?
 


本文摘自 大塊文化出版《如果孤獨死將是大多數人的未來》 李夏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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