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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寫作都與你有關……」卡夫卡的父愛創傷「反家書」

「我的寫作都與你有關……」卡夫卡的父愛創傷「反家書」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幾乎可說是所有關係惡化的寫照,卡夫卡《給父親的一封信》是用盡畢生之力寫下來的父子關係,下筆時的卡夫卡三十六歲(卡夫卡歿於四十歲,故下筆寫信時已是他人生的後段日子),此信完成後他甚至無法親自當面交給父親,必須委託母親轉交。然而母親將信退回,他的父親終其一生沒有讀到這封兒子給他的信,私密的家書今日由身為讀者的我們打開,躍然紙上的是卡夫卡的字字血淚。

《給父親的一封信》雖為家書,但內容鋪陳極為縝密,從卡夫卡的幼時回憶開始,由內至外,家人、親戚、外人層層拓開,有事件、有說理、有情緒,這絕不是卡夫卡突如其來的閒話家常,更不是一時的發洩情緒。讀完此信,還忍不住地想:這封信寫了多久?對父親的字字句句琢磨了多久?若下筆就能完成此信,那我猜這些話已在卡夫卡心中醞釀了一輩子,時時刻刻反反覆覆地刻在心底,終於在三十六歲時透過紙筆,落在父親收不到的信紙上。

小男孩卡夫卡 vs 巨人父親

我,簡而言之,
是個帶有卡夫卡脈絡的洛威,
……你則是個真正的卡夫卡。

卡夫卡從父母的家族開始梳理和父親之間的關係,從最顯而易見的個性來看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性格與父親大相逕庭,而父親如何理解卡夫卡的態度幾乎決定了父子關係不可逆的發展,卡夫卡從信的一開頭就不斷強調自己與父親的不同,甚至驅逐了自己:「我,簡而言之,是個帶有卡夫卡脈絡的洛威,……你則是個真正的卡夫卡。」(p.30)洛威是卡夫卡母親娘家的本性,對這個小男孩來說,自己無法被歸類到父親這邊來,只是帶著父親影子的個體;而小男孩眼中的父親是「強壯、健康、胃口佳、聲線宏亮、能言善道、自滿、對外界具優越感、有毅力、沉著、有識人之明、相當大方」這些特質不僅卡夫卡自認完全沒有,連「與這些優點相關的所有失誤和弱點」也沒有。換句話說,在卡夫卡心中,就連自己的弱點也比父親的弱點還弱,完全無法與之比擬,甚至抗衡;童年時如此,成年後亦是如此,卡夫卡一輩子與巨人搏鬥,而他在這場戰役中輸得一敗塗地

孩子先從父母的眼睛看見自己,然後才真正看見自己,然而卡夫卡在信中對自己的描述不乏「缺乏自信、被踩在腳下、飽受驚嚇、一文不值、孱弱、羞愧、絕望」,這是卡夫卡──一位法律博士、纖細敏感的文學家──真實的模樣嗎?卡夫卡可以一一指明父親對他永無止盡的貶抑,卻躲不過早已內化的自卑感,將自己化作一隻害蟲,得不到家人幫助之餘,孤獨孱弱地死去。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
我們知道英雄到來的時候,
父親必須淡出,
否則英雄的發展就會嚴重受阻。

心理學家榮格說:「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我們知道英雄到來的時候,父親必須淡出,否則英雄的發展就會嚴重受阻。」卡夫卡從來沒有成為自己的英雄,只顧著抵抗父親這個巨人,抵抗父親所做所為的不堪,而範圍之廣令人難以想像。在工作上,父親對待下屬沒有成為典範,卡夫卡形容其種種卑劣行為讓卡夫卡連在自家員工面前都自感抬不起頭,更不可能接掌父親的事業版圖,而職業選擇的落差又讓父親對兒子更加鄙視;父親經營家庭和婚姻的方式讓卡夫卡不能苟同,認為母親和妹妹們各自用自己的方式逃離父親的掌控,卡夫卡不僅逃避原生家庭,更是終其一生懼怕婚姻,三次訂婚三次解婚。值得一提的是宗教上的分歧,卡夫卡並不排斥猶太教,但宗教卻讓卡夫卡看清楚父親的專制、霸道和無理:父親某些違反教義的行為和教堂裡「置身事外」的態度,讓卡夫卡反思猶太教的真義,他指出主導父親生活信念的只是「某個猶太社會階級觀念的絕對正確」,所以父親並沒有留下(或呈現)良善給孩子們,反而透過對宗教的理解讓卡夫卡認清了父子之間的矛盾。

如果這只是一封指責父親的家書,一切顯得單薄了,卡夫卡書寫此信有相當大的程度是梳理原生家庭的模樣,他提到母親在父子爭執中扮演的角色,深知母親左右為難,卡夫卡不忍母親傷心,多次提到要遠離厭惡的父親時也必須割捨母親和自己所愛的一切,加上母親的苦苦勸合,對孩子而言實在是艱難的選擇題。

婚姻,使卡夫卡洞視創傷與認同的殘缺

本信的起因,也是關鍵點─婚姻─是卡夫卡信中提到最重要的闡述,所有的鋪陳就是為了向父親訴說強烈的抗議:如果像父親這樣一個強人,擁有許多自己欠缺的特質,「都在婚姻裡舉步維艱,對孩子們也束手無策,我這樣還敢結婚嗎?」(p.134)卡夫卡清楚地說自己「並不是面對婚姻的時候才開始審視自己,而是在面對所有小事時,自小就在體驗它。」卡夫卡害怕成為自己的父親,將父親對自己的批評和貶低無條件內化了,卻使盡洪荒之力不要成為父親,信中再再出現這樣的矛盾與不自知,處處可見。

信末,卡夫卡設想父親收到此信後的回應,模仿父親的口吻寫下對話,體現了孩子對抗父母時心中的小劇場,腦袋裡父親縈繞不去的聲音。或許信中事件對兩人來說有枝微末節上的差異,但卡夫卡表明不再一一闡述和修正,讓它們接近事實就好,「我們兩個因此都可以平靜一些,生與死也可以輕鬆一些。」

給父親的信以生死作結,讀起來令人感到心痛,有股「拆骨還父、割肉還母」的氣勢,因為父子關係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牽絆,也不再寄予任何希望了,就求生死分離時可以輕鬆一些吧。

細梳「給父親的一封信」

《給父親的一封信》聽起來像是作文題目,有人下筆易、有人下筆難,卡夫卡的這封信讀來有如千斤壓頂,落筆創傷之前,不但已經歷創傷,還必須梳理創傷,這些一次又一次精煉後說出的傷痛,肯定令人喘不過氣。家庭內遭受的創傷不易訴說,因為往往模糊又來自親密的家人,要說得清楚、說得理直氣壯實在困難,所以卡夫卡留下的這封信頗具價值;也或許每個人都應該提起筆寫封信給父親或母親,說說自己與父母之間所存在的那些容易和不容易。

►相關書籍:寶瓶文化《給父親的一封信》,法蘭茲‧卡夫卡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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