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者:Peter Nicolai Arbo;來源:The National Museum of Art
母親是個具有偉大意義、沒有經濟價值卻要承擔所有責任的工作。
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中,金智英帶著孩子到咖啡廳喝咖啡,咖啡廳內的一群陌生人(看起來像上班族)竊竊私語著「我也好想用先生賺來的錢買咖啡喝、整天到處去閒晃......媽蟲還真好命」【註1】。【註1】「媽蟲」韓文原文是「맘충」,一開始是針對那些帶著小孩出門,卻沒把小孩管教好的媽媽,這個貶抑詞現在則延伸到意指所有全職在家育兒的媽媽們。
另一段對話是在某一段小短片中看到的,一位年輕女性說:「當年父母讓我好好讀書,用心栽培我,難道就要我結婚去當個家庭主婦,當個全職媽媽嗎?」
稍稍窺見社會和文化裡對母職的價值評斷後,就不難了解為何《女英雄的旅程》會從切開母女關係展開序頁。
不得不壓抑、捨棄的「陰性力量」
現代女孩從小被教育女性也可以在社會上發光發亮,沒有什麼不可能,未來一片光明美好,沒有什麼可以困住自己。此時,陪伴孩子身邊的母親可能會顯得有些尷尬,因為孕育孩子本身就是件需要時間、放慢腳步的事,就算媽媽是個事業有成的職業婦女,陪伴孩子就是要撥出時間,無法像過去百分之百把時間運用在自己與事業上。當小女孩被灌輸著「沒有任何事可以絆住你」的時候,某個層面就是將「母職」排除在外,在《女英雄的旅程》一書中,這就是女英雄之旅的啟程:擺脫母親,與陰性本質斷絕。
書中稱斷開陰性面相的女孩為「父親的女兒」,崇尚陽性思維與運作方式,獲得社會價值中被稱讚的特質:理性、自律、明快、有抱負、有決心、追求晉升。上述價值觀符合資本主義要的「進步」,而這樣的發展基於一種微妙的思維:某些人、某些事和某些位置在本質上具有較高等的價值,這些規範決定了個人成就的標準,只是向前衝的女孩們忘了問:這些規範是誰訂定的?
女權爭取平等,要求教育權、工作權、投票權,男人有的女人要有。女性天生具備強烈陰性力量,像是感性、直覺靈敏、孕育生命,但當女人面對社會規範的價值時,女人們就必須壓抑它、捨棄它、視它為劣勢。他們說:這股力量會影響到升遷和工作表現,不不不,這不是在社會競爭裡應該擁有的特質,所以女人「選擇」揚棄陰性力量,和男人「平起平坐」,獲得社會上的成就與話語權。
重拾女性力量的阻礙:女性
過程中最重要的問題是憤怒,通常女人需要壓抑憤怒。生氣被現代社會價值視為不理性的力量,任何人意識到「事情怪怪的」的時候,通常要尋求很多「證據」來證明自己有權利和資格生氣,而在尋求證據的過程中,往往就有有許多外在的涉入告訴當事人「你不應該生氣。」當女人意識到自身的情感、創造力、熱情和基本的滋養能力被壓抑,甚至剝奪的時候,就會有成千上萬的訊息勸導她「這不是現在需要的」、「不要想太多」、「都走到這裡了,再撐一下就好了。」然而就在女人無法說服自己被壓抑的時候,就是女英雄轉生、開始蛻變的時候:重新開啟自身內在的陰性力量,思考社會價值觀的看法,與男性締結健康的互動關係,而非一味成為父親認同的好女兒。
重拾陰性力量是條漫漫長路,而在這條路上,身邊的女性角色可載舟亦可覆舟。女英雄旅程中最困難的部分是同為女性的詆毀及攻擊,許多女性角色無論自身是否把持父權社會的利益,都是父權價值的代言人;當女英雄開始卸下盔甲,轉身與自身內在的女性力量連結時,甚至修復母女關係時,耳邊雜音震耳欲聾揮之不去,而且許多時候都是女人發出的。
「復原受傷的陽性本質」才是女英雄的終點
《女英雄的旅程》在重拾陰性力量的篇幅上提及兩則神話故事:希臘羅馬神話的德宓特與波瑟芬妮、蘇美文化的伊娜娜與娥雷絲喀格爾,兩則故事中的女性無不下沉至深淵,經歷痛苦尋求蛻變,剝去一層一層皮肉,拋開對集體文化遊戲規則的執著,幾近一無所有,只為了收復自身心靈的完整。有時候這樣的自我孕育期很漫長,停滯、失去、空虛、乾枯、傷痕累累,必須在刻意忍受和竭盡所能理解這些痛苦之後,才能逐漸返回,學會在對的地方找到真實的、自我價值的驗證者之後,成為一個能和自己的感覺保持聯繫、明白自己的決定也願意適時的犧牲自己(這就是母職很重要的一個課題)的智慧女人。
這段旅程中,包含重新找回連結身體和情緒的感知,成為一個自我了解的女性,也要為所經歷的傷痛好好看見、好好療傷,修復關係之後才有機會陶冶出生命的容器,裝下自己也容下生命中重要的他人。
本以為女英雄旅程就在這裡到達終點時,書的最後一章點出「復原受傷的陽性本質」才是女英雄的終點。就在離開陽性構築的社會價值後,除了修復自己,更要進一步修復內心與陽性價值的關係,進一步與之共舞,才是完整的英雄面貌。而這樣的英雄面貌,不僅屬於女性,亦屬於男性,任一方的傾斜終將導致另一方的支配或被支配,永遠達不到平衡與完整。說到底,無論是男性或女性的英雄之旅皆不可能結束在獨善其身的狀態,任何一位英雄都必須在自我強壯且完好的狀態下持續地與不同於己的力量互動著,構成邁向完整不可或缺的動力場。
《女英雄的旅程》許多方面來說是一本提醒人們與自己在一起的作品,而這個過程並不容易,充斥挑戰和苦痛,並需具備展現違和的勇氣,才能和自己理直氣壯地站在一起。不論男女,每個英雄都有自己的路徑,除了同伴相隨和智慧者的提點外,帶上這本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