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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美學》:快時代,緩慢之必要

《工作美學》:快時代,緩慢之必要

來源:天下文化《工作美學》

刻意「放慢速度」,是找回專注的方法。
時間為勤勉的人帶來智慧,增進了可貴的觀察力,
人們往往忽略了在學習過程中投入時間的重要性。

食材有質地精粗、軟硬、綿稠或稀疏,其實,時間也有快、慢、濃淡、稠密。

我住宜蘭,很多人會問我,每天在宜蘭和台北之間通勤,來來回回,舟車勞頓,不會很累嗎?其實沒有,物理上這的確是距離的位移,但在心理上我卻沒有被牽動,反而更加聚焦,工作效率更好。早上我從宜蘭的家開車來台北,進了雪山隧道之後,在那密閉空間裡的四十分鐘,我兩手抓著方向盤,卻解放了腦袋,我可以很專注整理自己,醞釀工作的情緒,接著把一整天工作內容都仔仔細細想透一遍。時間表面上流逝掉了,但是看待與利用時間的方式一旦不同,時間的質感也就瞬間改變了。

向時間要回更值得的東西

我曾想過,假使我住在比較近的台北,早上起床可能急著出門,因為方便一些,反而缺少某一段留白的時間。少了那段熱機的緩衝期,腦袋還沒整理好,就被逼著很快做決策,結果往往沒有想像中的好,效率也不高。因此,隧道是限制,開車長途通勤一定會花時間,但是,它改變了時間的質地,讓我向時間要回更值得的東西。

後來我發覺,在雪隧的那四十分鐘裡,有點類似真空狀態。那空白不算是「空白」,你可以因為幽閉而焦躁,任時間如水流過,也可以沉澱自己進入深思考,讓時間改變密度,變成有著稠度的精神養分,等到你走進了辦公室或廚房,便可以很快就定位。有趣的是,下班的路途正好是上班的逆反。當我半夜走出RAW,開車回宜蘭的路途,一樣在那四十分鐘裡,正好讓我把所有工作逐步放下,好像脫掉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卸下重擔,放下工作的一切。當我出了隧道的時候,眼前是萬家燈火的蘭陽平原,天地忽然寬闊起來,我的思緒也放空了,清理乾淨了,彷彿重新留白。

我們無法讓時間變快、變慢、變多,但是可以決定時間的質感。按理,我的生活極其忙碌,但是透過專注,我改變了時間的質感,反而可以從容。因此,我可以一次只做一件事,喝咖啡時專心喝咖啡、寫email時專心寫email、聽巴哈時就好好被巴哈帶著走,只要片刻,心境便完全不同。

時間成就醍醐味

法國料理一直有一種觀點:即使食材一模一樣,配方相同,煮的時間愈長,食物就愈好吃。如果匆促慌忙烹煮,食物一定不會好吃。時間自帶魔法:咖哩放過一天味道更濃郁、牛排煎起來要靜置三、五分鐘、肉品熟成要等待幾個星期、酵母發酵需要時間……。對我來說,那種「緩慢」,暗示我們可以期待更好的結果。

關於時間的體悟,得從我的童年說起。我父親今年七十五歲,他的作息步調緩慢而有節奏。從小到大,他如果想找孩子聊天,就會說:「來,泡茶。」或是:「來,下棋。」「來,寫字。」當他這樣說時,就知道他想聊天,但不是那種嚴肅講大道理的談話,只是日常的閒聊。我跟父親獨處時,通常只做三件事情:寫書法、下棋(圍棋、五子棋、黑白棋等),以及泡茶,但每一項都要花時間。為什麼一定要做這些?其中很大的原因是,我爸如果不做這些事情,就沒有辦法跟孩子講話。不知什麼緣故,我們不是那種可以輕鬆坐下來聊天的父子,坐在一起,彼此都會感到尷尬,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我們之間要一起做某件事,做為「中介物」,而且這件事必須花上一段時間,太短也不行。因為小時候我好動坐不住,如果不需花時間,就會很快想溜之大吉。

所以,我們之間要有一件「放慢」時間的東西:下棋、書法、泡茶都是。父親很喜歡泡茶,泡茶要先等水滾,我們就坐著,等水滾、等茶葉舒展、等味道出來。在這段等待的空白,空氣的密度也會逐漸改變,父親才會開始問我:「最近學校怎麼樣啊?」「打工還好嗎?」透過一段時間的醞釀,我們就能話家常,這也成為我們父子的相處之道。因此,每次與人對談時,潛意識中我總感到我們之間有一盤棋,或是一壺茶、一副宣紙毛筆,沒有辦法加速,只能放慢。它是無形的,但自有其節奏。

學會刻意的緩慢

這種節奏給我一種深刻而長遠的影響,讓我慢下來,學會「刻意的緩慢」。比起哥哥、姊姊,老么的我,對爸爸「來泡茶」、想要聊天的要求,沒什麼抗拒。我也是家裡唯一會想跟媽媽一起待在廚房做菜的人。如今回想,媽媽給我味道的啟蒙,父親給我時間節奏的啟蒙。爸爸步調緩慢,媽媽開過餐館,時間拿捏要求極為精準,潛移默化後,兩個特質我身上都有。

在這個時代,所有的東西都爭快,讓我們也跟著快,好像整個時空都在旋轉,失去了放慢速度的能力。當我發現自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不自覺的跟著外界快起來,就會提醒自己緩慢的必要,這時,我也會想起父親,回憶著時間質感變動的奧妙。刻意「放慢速度」,是因為這是找回專注的方法。車子有油門,也有煞車,目的就是讓我們可以慢一點,停下來。閱讀一本書時,我也寧願看紙本,因為書籍的排版方式、翻頁動作,都會讓我們不自覺的慢下來,對於裡面描述的內容,印象會更加深刻。

美好的事物有時非常短暫,我會希望時間可以放慢,終至凝固,變成冰晶雪花般的自足完美,讓人記得住。如同我曾經寫下的:「料理最美的過程就在於時間,時間為勤勉的人帶來智慧,增進了可貴的觀察力,人們往往忽略了在學習過程中投入時間的重要性。」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工作美學》,江振誠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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