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像個穿制服的人:我是警察》:對制度的失望,反應了對理想世界的嚮往 | | 開根好 SquareGood
  • 搜尋
  • 關於

《活得像個穿制服的人:我是警察》:對制度的失望,反應了對理想世界的嚮往

《活得像個穿制服的人:我是警察》:對制度的失望,反應了對理想世界的嚮往

攝影:玉子燒酒螺

小時候大人會說:「遇到危險,要打110。」

所以我從未撥過110。

等我當警察後,才發現這個社會其實是,「有問題,就打110。」

 

「體制」在維基百科的定義中,指的是形成或維繫組織的一套制度,尤其之於有上下層級關係的國家機關、企業單位。社會上的種種約束與制度,出發之意皆始於建立秩序,與便利管理,我們制定決策、分配資源,以其引導他人完成自己想達成的目標。警察作為國家秩序維護的一環,更被期待有一套完善的組織制度,以確保緊急危難時,提供足以應對的策略與機動性

然而理想的世界運作我們都懂,實際執行起來卻顯得笨重

覆蓋在制服下的掙扎與吶喊

從《活得像個穿制服的人:我是警察》裡頭,一件又一件看似荒腔走板、光怪陸離的案例,在體制的規訓下,都成了正常:意見調查時,配合高層早已定案的決策做做樣子、請假前,要確保達到績效才能填寫「請示是否可以請假」的申請單、督察時,依照長官心情接受厲聲斥責與懲處。那些看似理所當然的勞權意識與公民權益,放到警察實務工作時,往往無從落實

在故事中,我們看不見所謂刺激的警匪追逐戰,只有對追車的安全擔憂與自身疲勞駕駛的恐懼,也沒有驚心動魄的查案細節,只有沉重的績效壓力與不合理的休假與懲處制度。譬如:懲處基層的申誡,竟然能用來換得長官積極督核的嘉獎。

作者王惀宇的用字直白,充滿來自第一線警員的真實心聲,描繪基層員警在體制內的認知衝擊與價值觀崩潰。

在書中首先被拋出的疑問是不合時宜的三千公尺體能訓練,與形同虛設的「關老師」心理輔導制度,接著逐一檢視警察的工作內容,點評制度的陳腐——尤其是酒測臨檢與交通指揮。除了提出職務內容上的困惑,也對環境中年久失修的公務設備、突如其來的上級訓話感到無奈,更以相當篇幅直指一切問題核心的績效制度。

除了警務工作的描述,想要探究工作內容的合理性,也必須借鏡日本、美國等其他國家現存制度,尤其指出如美國,便明確立法禁止警察追車,與非急迫性的出勤。

在案例探討的過程,王惀宇同時拋出了許多值得深思的問題,譬如:警察的身心健康,究竟是個人問題,還是公共安全問題?這些合法持有武裝配槍的員警們,若身心健康無法負荷,是否會引發更大的公安危機?以及常受輿論爭議的「失控警察」事件——如果失控的人來自於失控的體制,那在懲處這些被體制逼得喘不過氣的人之前,是否也該同時檢討這失控的體制?

比憤怒更深的,是無力感

若不是在公務體系裡,擁有能夠洞見問題的員工,應該會是企業若渴的對象。但身在龐大的警政制度之中,服從,才能明哲保身。明明知道了問題卻無法解決,換來的將是巨大的無力感,越是對制度的失望,越反應了我們對理想世界的嚮往,而這份落差,更使人在體制中適應不良。

書中大量的第一人稱對話帶出了日常繁瑣任務,仿若站在第一現場直視長官、民眾的正是自己。面對無法直言的職場環境,多得更是滿腹等待解答的疑問。

「你這把槍,我一拆開就摸到油,你根本沒擦乾淨嘛!」
新來的組長這麼一說,我與學弟面面相覷。
「還有這個彈簧,怎麼會是歪的?這個要處分!」
「擊針簧本來就是會歪的⋯⋯」學弟在我背後低聲吐槽。
「你們這些通通不合格!我下禮拜再過來看!」

「這些怎麼會不合格?這是正確的保養法啊。」
「如果沒上油,零件會磨損,會讓槍枝故障啊?」
在組長神氣地離開後,我們忿忿不平地對分局內勤抱怨。
那位學長露出尷尬的笑容,說「是要這樣保養,但不能這樣受檢。」——〈包山包海的業務〉

若要詢問一般人對警察工作的認識與了解,我們可能無法給予更多明確又精準的詞彙去形容這份職業。試以從紀錄在《活得像個穿制服的人:我是警察》的書中情節歸納,儘管是來自第一線警員親身描述,所包含的職務範疇實在也難以一言以蔽。

我再次打給一九九九,這一次,我決定好好跟對方把話說清楚。
「您好,我要通報有號誌故障,請派人過來維修。」
「好的,我們會派人去現場。」
「你們要派誰去現場?」
「我們會派警察到現場。」
「警察會修號誌嗎?」
「我們都是這樣處理的。」
「聽好,我就是警察。這個號誌故障需要維修,然後你們還要派已經在現場,而且不會修理的警察到場。你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嗎?」
等了一個小時後,交通工程處的人終於來到現場,他們只花十幾分鐘就把號誌修好了。——〈警察之國〉

王惀宇一次又一次的對體制吶喊「為什麼?」他想知道為什麼警察要像保險業務員,需要每個月對酒駕取締、交通違規、犯罪件數窮追,將罰單當作保單一樣,衝到一定的張數與業績;想知道為什麼民眾與同為政府單位的1999專線,會視110為有求必應的許願池,無論主管機關是誰,都要委託非主責單位的警察到現場處理;他更想知道,為什麼作為末端執法單位的警察,會成為所有行政部門的執法下屬,巡視河川、戶政調查、受理虐待動物案件、巡查廢棄物傾倒⋯⋯,當外務處理完後,還必須回到派出所,執行原本份內的工作。

但這些問題他都沒有得到回答,也沒有人負責回答。可能連警察們自己也想知道,這是不是一份業務無邊無際的工作?真正的權責劃分界線又在哪裡?似乎常以「維護社會治安」之名,綁架海量的職責範疇,簡直比超商店員更萬能。

成為社會需要的警察

寫作的源頭,起自一件又一件同事的殉職悲劇。更悲傷的是,多數生命的失去並非在警匪對峙的第一現場,而是操練體能的跑道上、因追車而事故的馬路上。

殉職能不能帶來改變?是期待推動理想世界運轉的最後一聲吶喊。

書中詳實的記錄了每一個逝去的警察之名,以及事件發生後家屬、警職高層的多方回應,這些生命的逝去,讓警察人身安全的問題漸漸從制度下浮出了檯面。「殉職」對警察來說只有傷悲,無需名為英勇的勳章嘉勉,畢竟警務工作已經夠繁重了,禁不起在意料之外的場景上一再失去夥伴。

作為以文字發聲的基層員警,王惀宇在自序中提及以「找回每一個員警的尊嚴」為職志。儘管書寫過程滿是警界關切與難為,但為了避免憾事一再重演,原以記錄同袍的心情也逐漸轉變與擴大,期待更多體制中的小人物能受啟蒙,能以「成為社會需要的警察」為己任。

在他的警察故事中,仍需更多的外部浪潮與內部覺醒。改變絕非易事,但盼我們都能望到理想之輪開始轉動的那天。

全文經 玉子燒酒螺 授權轉載

►相關書籍:寶瓶文化《活得像個穿制服的人》,王惀宇 著
►延伸閱讀:萊納,你站啊:交通順暢也要站在那疏導交通!
►延伸閱讀:你好,我是乩童,同時也是警察──《乩童警探:雙重謀殺》觀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