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女人的身體去顛覆男人啊!
我有說錯嗎?
女人為何不能以身體做為策略,向男人奪權?
林麗姿坦蕩蕩的口吻,激起台下一片啞然。
《北港香爐人人插》,出版迄今有25年歷史,倘若書中主角林麗姿存在,會成為一個豪爽女人?還是為現下的風氣喟嘆,嬉笑中嘲諷?
1997年出版的「北港香爐」,不僅在當時廣為被政治人物及媒體「對號入座」、高談闊論,更因此將發表會辦在私宅,避免「有人來鬧場」。
時至今日,北港香爐這句街談巷語,仍是諷刺女性如同「公共汽車」,人人皆可「搭乘」的代表句。
《北港香爐》不只挑動女性主義者神經,踏上恨天高跟鞋,質詢對方「如何看待女人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向男人贏取權力的策略?」更把刺激血脈的廣告「殺Online」瑤瑤「殺很大」的「胸」姿、雞排妹的乳溝宣傳策略,從感官視覺的吸引誘惑,延伸成深刻的質疑──女人可以用身體作物品宣傳,來獲得想要完成的目標嗎?這個舉動,算不算是物化女性呢?
台灣婦女運動先驅何春蕤在1997年,也就是出版當年,便在〈北港香爐人人愛〉的發表中評論道:
(《北港香爐人人插》)小說的篇名看來詆毀女人,
但是事實上,我覺得非常有洞見,因為它指出了林麗姿的突破性,在她身上看到了女人的巨大可能。
北港香爐就是有容乃大。厚實的生命可以承載很多男人的身體和生命,還能活得有滋有味。不像一些細頸玻璃花瓶,承載一個男人的身體和生命就已經受不了。
打破女人身體的賺賠邏輯。不但使用身體得到自己的爽,還賺到政治實力,比起別的好女人,一用就倒楣成一生之痛,強多了。拒絕用性的清純與否來衡量女人的生命。
突破性與政治的必然隔絕。過去從政的女人要不是高官的家屬就是政治受難者的家屬,都擺出禁慾高貴或悽苦悲情的樣子,新的女政客則愈來愈有身體(像陳文茜有肩膀、乳溝、腳趾),愈來愈有看頭(璩美鳳/鄭麗文/洪秀柱/秦慧珠都在改變中),愈來愈會玩媒體。以自在論,林麗姿則是其中最高段的。
何春蕤也分析道,在當時婦女團體提出的詰問中,產生了一種風氣和氣氛:「女人和女人之間的競爭有高下之別,那些用身體的女人是佔了便宜,不用身體的女人因為『憑著真本事』,反而會吃虧。」
這就好像「矛頭不再是向男人爭取政治空間,而是好女對壞女,醜女對色女的內部競爭了。」
「女人能用自己的身體來換取權力嗎?」
這是《北港香爐人人插》小說要談論的重點;在1997年,政壇以「對號入座」的強烈攻勢,模糊了作家想要表達的焦點,然而過了一個孩子成為大學生、畢業的這個25年頭,這個問題仍然值得討論的原因,是因為,作為策略、作為嶄露的姿態或秀場姿態,它還是持續在發生。女人可以這麼做嗎?甚至,我們需要回頭看,這個問題之所以會被討論,不就是因為,有人認為,女人這麼做是不正當、消費自己、不純潔,甚至詆毀整個乾淨生理女性群體的?
1989年,李昂的《殺夫》出版,引起社會的軒然大波;1993年10月27日,板橋一名22歲的少婦鄧如雯,因為被丈夫性侵、長期不堪忍受家庭暴力,一時衝動憤而殺夫,轟動全台,而李昂作為「殺夫」作家,亦在鄧如雯的聲援行列。
後續《殺夫》更有英、法、美、德、日等多達十二國以上國家的發行,李昂本人更獲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盛讚,說她是他心目中「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最重要的兩位(華人)女作家之一。」
李昂:真的一切都是機緣,都跟1997年那年有關!
1997 香港回歸 跨界合作 李昂(作家)╳ 柳廣成(香港漫畫家)
曾參與反送中的香港漫畫家柳廣成,在2022年來台居住;柳廣成的人生軌跡,對於《北港香爐人人插》的小說改編,形成了巨大的契機。
「為什麼邀香港漫畫家?」「台灣漫畫家不是更能了解小說被後的社會政治意涵嗎?」
面對此直接的疑問,李昂簡單答道:「柳廣成是如此出色的漫畫家,絕對是值得合作的對象。而且能夠畫長篇與政治相關題材,台灣並不多見這類漫畫家。再者,香港漫畫家,而不是台灣漫畫家,可以避免掉如果25年後還可能會產生的任何一切糾紛、人情包袱。」
如此看來,柳廣成的實力、對於台灣政治環境相對不敏感熟捻的背景,反而成為了讓作家李昂想傳達的議題,能夠更聚焦的優勢,避免25年前政治媒體嗜血追逐,迫使李昂在家中發表新書,還是避不掉「對號入座」高歌的煩憂。
圖片出處:大辣出版《北港香爐人人插》
柳廣成╳北港香爐 不自我免責的「男性凝視」
「此改編作品是在創作狀態的反思、自我質疑下持續調整,外加原作原意所得來的產物。而原作者(女性)與改編者(男性)在兩性的視角參雜下共同協力下完成,或許可期待在當下議題的僵化狀態創建新的個案,豐富議題本身愈趨兩極化的視野。」——柳廣成
柳廣成在評估自身適不適合時,便考慮到「無知」會是自己的巨大優勢,他相信「作者已死」論,更延伸一步洞見「輿論已死」。套用到他的漫畫創作身上,他非常不希望自己的創作思路受原作以外資訊的干涉,並且對於作品,也會有適當的個人詮釋和想像;比方作者李昂想像,林麗姿該是長捲髮嫵媚,但柳廣成畫的是短髮,不過李昂和柳廣成都對跨國跨界的合作,有密切溝通與共識,因此才完成這篇不容易的作品。
雖然柳廣成在初期,下意識期許自己卸下「男性凝視」視角,好脫離生理男性視角的束縛,但來到草稿中期,他反而認為「男性凝視是需要保留的視角」,因為「原作本身極具意識地描寫一種角色以男性凝視為本的雜談話題,甚或書內的部分女性亦因為要扮演符合社會期望的刻板女性形象,而墮入某種既定的思考陷阱,加入優越族群批判自由女性的行列。」
這也正回應了開頭所節錄〈北港香爐人人愛〉的想法,意識形態和權力的戰爭從強勢男性和弱勢女性的戰場,蔓延錯亂,兵馬鬥至「好女人」(單純又忠貞(此時已然深限刻板、歧視的窠臼))與「壞女人」(「濫用身體自主權、不恪守一對一的忠貞想法等等」)」的女性內鬥。
柳廣成將自己代入各個角色的視角,保留自己的男性凝視觀,同時保持批判者與受批判者的角色自由切換,我想這不僅是對作者李昂的崇高反饋,也是創作者和身而為人,以同理心能做到的極高境界了。
這一次 我們批判自己,才真正高歌自由
「這一次合作,問我最料想不到的是什麼?」李昂回答:
並非靜宜大學台文系的盡心盡力協助,也不是漫畫家的才華。
而是:
文化部給予創作者的自由。
一個反送中的香港藝術家,可以來台灣工作,完成這樣不受限的作品。
作為在1980年代,曾因為小說被當時政府的新聞局下公文禁止的作家,我真為台灣的民主與自由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