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Quang Nguyen Vinh，連結：Pexels
到我這輩，會讀書的都升學去了，不會有人想要來賣魚。
為了拍攝《偽魚販指南》的封面與內頁素材照，我和林楷倫相約凌晨三點到台中哈漁碼頭邊的魚市場取材。那天正巧碰上連日的濕冷寒流，從市區到魚市的半小時路程，我倆在他平日用來載送魚貨、隔著口罩都能聞到幽微海味的車上，天南地北聊著寫作和他的魚販工作。
車子駛到魚市邊，話題正講到魚販這門家族事業雖能賺錢，但年輕一輩的若有得選，繼承家業必不是首選。身為魚販第三代，林楷倫會讀書，又有個吃苦耐勞、會賺也會存錢的阿公，賣魚想當然從不在他的職志清單裡。但林楷倫是那沒得選的人，有個好賭成性、敗光家產的父親，他不能不將自己泡入濕滑冰冷的海水，放棄抵抗腥臭與刮人四濺的魚鱗。
即使上有姊姊、下有弟弟，家業和「父債子還」的責任還是理所當然地由他這個長孫扛。於是他成了心理和現實中都不能自由眠夢的人，先是在家裡的魚攤幫忙，即使北上讀書也台北台中兩地跑，後來乾脆放棄學業，不再夢想擁有乾爽舒適的人生；世人沉入夢鄉時，燈火通明的魚市裡已有他的身影。
為了讓鱸魚看起來新鮮活跳、賣相更好，魚販會用紅繩套住魚頭和魚尾，使之弓起。「弓魚」是阿公在魚攤上教林楷倫的第一件事，後來，「弓魚」彷彿也成為他和阿公人生的預言。阿公晚年在病床上被繃緊的線束圍困，成了弓人；他自己則被血脈織成的網所綑綁，像是被捕撈的魚，被困在家裡的魚攤難以脫身。直到太太生產那天，父親嘴上說恭喜，下一句卻是開口要借錢，他才終於覺醒：為了兒女，我得離開······
如今，終於下定決心自立門戶的林楷倫，即使雙手依然泡在鹹鹹海水裡，但已還給自己作夢的權利。不賣魚的時候他寫作，寫魚市裡的魚販、市場裡的老客人，還有他自己的魚販人生，他不再是一隻受困原生家庭、動彈不得的魚了，他是《刺激一九九五》裡的安迪，成功自那曾被緊緊弓著的魚販人生裡越獄。
本文作者為寶瓶文化編輯 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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