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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疾病面前,除了加法,或許我們更需要使用「減法」,讓毛孩在人生的最後一段,保有尊嚴地無痛過生活。
小惠打電話告訴我:「霍爾很安詳地離開了。」就在那天上午,她心愛貓咪的生命時鐘永遠停了下來。
美國短毛貓霍爾和宮崎駿作品《霍爾的移動城堡》裡的魔法師主角一樣帥氣,灰中帶銀的深色斑紋在身上等距排開,而肥滿的肚肚上,是一整片軟綿的溫柔。晶瑩剔透的藍綠雙瞳雋永神祕,在牠身旁的木天寥棒好似一根魔杖,只要喵喵呼嚕個幾下,我們就彷彿能一起在星空漫步,跨出一步又一步的冒險。
然而,現實生活中的霍爾沒有魔法,也有些膽怯。
牠總是窩在籠內靜靜地屏息,將前腳藏在胸前,雙耳壓低,假裝自己不存在。
▌ 即使頻繁的往返醫院,霍爾的病情仍未見起色
如此害羞的霍爾,卻也很勇敢。牠的身上集滿疾病大全,幾年來,陸續因白血病、心臟病、腳掌感染、胰臟炎及糖尿病,不得不經常往返醫院,非常辛苦。小惠帶著霍爾急診、住院,費心地照顧,霍爾也總是溫柔回應。
你或許想問:「照顧有糖尿病的貓不就是打打胰島素、固定量血糖,讓貓咪規律飲食就好了嗎?」但是小惠和霍爾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輕鬆。
不同於一般的貓病患,由於胰臟炎和白血病的緣故,霍爾長期嘔吐,再加上間歇性腳掌發炎,一切已經不是雪上加霜能形容的了。
因霍爾的進食狀況始終不穩定,小惠必須彈性地調整胰島素劑量,並小心監控低血糖的發生。日日累積的照護細節都被小惠細心地記錄下來,舉凡生活所需、用藥、血糖控制及進食量,都列為重要的交接備忘,詳盡地記下。
雖然小惠一直都做得很好,但是,疾病的浪潮依舊一陣又一陣地襲來,霍爾像一只小竹筏,載浮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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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霍爾開始吃得很少,表現出強烈的噁心,被痛苦一點一滴地侵蝕著。
「李醫師,妳覺得牠還可以撐多久?我想盡量不要帶牠來醫院,在家裡待著,牠比較喜歡。」小惠問著,將手放在霍爾的背上。
▌ 注重毛孩身心需求的「減法醫療」
多年來,身為霍爾主治醫師的我,負責將牠的疾病治癒,維持身體健康。但是此刻,積極醫療已無法給予霍爾更多益處,所以我想盡可能地尊重小惠和霍爾之間的情感,找出滿足他們身心和需求的最好決定。
站在疾病面前,除了加法,或許我們更需要使用「減法」,讓一切變得更輕盈。從這個角度出發,首要考慮的便是緩和霍爾的疼痛和噁心症狀,然後再減少牠排斥的醫療行為,讓牠保有尊嚴地無痛過生活。
和小惠討論之後,我們放棄了餵食管和輸液治療的選擇,開始優化止痛藥的劑量,並依照她的心願,布置霍爾臨終前,充滿溫度的安寧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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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常聽老人家叨念,野貓生病了就會躲起來。
這樣的民間觀察,與貓科動物天生不輕易示弱的確是有些相關。在野外,若表現出疼痛行為,便可能會使這些獨來獨往的捕食者遭遇到未知的危險。因此相較於狗狗,貓飼主的確較不易在第一時間觀察到貓咪的疼痛反應,像是精神狀況與食欲改變、從高處跳下時略有猶豫,或是沒有理毛的意願,都可能是初步跡象。
看診時,我通常會和家屬聊聊貓咪近期的活動力、理毛狀況、走路姿態、睡眠長度及互動上的改變,並且根據這些細節,審慎地評估是否有未被察覺的隱性疼痛。
舉例來說,見著一隻毛髮打結、毫無光澤的貓,我會特別留意脫水情形及口腔的狀態;而面對一隻有攻擊行為的老貓,除了一般的血液檢查之外,我會觀察是否有退化性關節疾病引起不適。
畢竟與疼痛相伴時,隨之而來的焦慮交織著巨大的不安,讓貓咪的壓力時時都像飽脹的氣球,一觸即發,正因如此,適當地給予止痛治療,對動物來說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 調整居家環境,給生病的毛孩更多安靜的選擇
不過,藥物並不是一切。
在居家環境中,我們還可以加上一些些調整,像是藉由提供貓咪不同高度、材質的藏身之處,增加安全感,也使生病需要休息的貓咪有更多安靜的選擇。或是也可考慮將貓咪日常所需的資源適度集中,減少牠們移動時產生的不適。
針對有腿部疼痛的貓咪,無論在進食、休息、砂盆或是活動區,若提供足夠的減壓或止滑墊,調整食物及水碗的高度,通常可以帶來一定程度的幫助。
還有,觀察貓砂盆出入口的高度,避免貓咪在使用時需要跳高或蹲低,以友善地為不同階段的貓咪準備好輕鬆的如廁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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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爾生命旅程的末期,小惠仍為牠保留牠最愛的日光浴。「我每天都會帶牠去頂樓晒太陽、看風景。牠很喜歡吹吹風。」小惠告訴我。
而我也盡可能地減少回診次數,讓牠能靜靜地享受最後的日子。雖然別離的過程帶來許多感傷,但我送上了更多支持,化為「無痛的祝福」,給霍爾,也給小惠。
過去總以為疾病只有一種面貌、一種面對方式,但是走過不同的安寧旅程,才知道每個毛孩都有著自己的形狀,也才覺察到疾病其實有著一百零一種模樣。
因此,在面對每一個不同的生命故事時,我都好好地提醒自己:眼前落入谷底掙扎的家庭,在混亂又沮喪的分秒裡,需要的是被理解的柔光。
和毛孩說再見,從來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相較於失去兒童的父母,毛孩的家屬通常無法得到周遭等量的情感支持,甚至許多人只得壓抑悲傷情緒,不讓旁人看見。因此,除了協助家屬不做出內疚的選擇之外,我也會希望了解家屬的焦慮與悲傷,從旁給予最全面的支持。
▌ 懷抱著主人給的祝福,獲得永遠的寧靜
某天,小惠傳來簡訊:「我捨不得,還是決定不安樂,由牠自己決定離開的時間。這麼做,讓我比較無悔,比較心安。」
我想起動畫裡在魔法師霍爾身旁的蘇菲,每當霍爾感到不安或脆弱時,她總會堅定地成為一股穩定的力量,守護著脆弱的靈魂。
而貓霍爾也有一位蘇菲,就是小惠。
在小惠的守護之下,霍爾在陽光下開啟了一道魔法門,懷抱著溫暖的祝福,前往永生的貓星球。
本文摘自 寶瓶文化《人類沒有很懂我》 李羚榛(小羊醫師).著